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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日小記(46)


2022.4.25(一)
佛教雖以出世的解脫為目標,但實際上,卻是從世間的倫理實踐出發。 如佛法中有勝義、世俗二諦,勝義諦是佛法追求的出世真理,世俗諦則是世間約定俗成的共理共識。二諦的關係,不僅是《中論》說的「若人不能知,分別於二諦;則於深佛法,不知真實義」,勝義諦與世俗諦乃相即不二;更是「若不依俗諦,不得第一義」,違逆世間常俗認知,亦不得勝義諦之要義要領。此外,印順導師亦曾寫到佛化的道德,必須在「自增上」、「法增上」與「世間增上」三者間完成,其中「世間增上」的指出,同樣在提醒世間常情價值的重要,是佛法修學必經的途徑。

2022.4.26(二)
然而,佛教倫理雖與世間倫理相通, 但卻又不完全等同世間倫理;或說雖重視世俗諦,卻不僅停留於世俗諦。印順導師解析佛教倫理與世間倫理異同,認為兩者無庸置疑均立基於慈悲,但差異在於,佛化的道德,建立於般若──無我智的磐石;是破除私我,掃蕩執見的特殊智慧;不論菩薩的發心、佛教的慈悲,都必要從無我智、從通達實相法性的體會中所透出與升發而來[*]

[*]參見印順導師,〈一般道德與佛化道德〉,《佛在人間》,正聞,2019.7,頁319。

2022.4.27(三)
人間佛教強調人間性、社會性,因此更重視人的品德、社會的品德,這當中舉凡一切關乎道德觀念的養成,如是非善惡的明辨、行為準則的判斷、品格教育的引導等等,都是人間佛教所關切的。印順導師便曾說「學佛即是道德的實踐」、「真正的學佛,就是從一般的道德實踐起,進步到最圓滿的道德生活的完成」[*],由此均可見人間佛教對世間倫理、道德規範的重視,是以人(格)成即佛成、即人事而成佛道為基本的處世準則。

[*]參見印順導師,〈一般道德與佛化道德〉,《佛在人間》,正聞,2019.7,頁306、320。另在〈從人到成佛之路〉中亦提到:「特別是在這個時代,應該先修人法——不離家國的人間正行,從人直向佛道,以免世人的誤會。現代眾生的根性不同,尤其是中國人,重人倫,所以中國佛教徒,更應該從人倫道德做起。人間正行修集增長,佛道因行的功德,也一天天增長,會漸近成佛的境界。」(CBETA 2022.Q1, Y14, no. 14, p. 134a5-8)

2022.4.28(四)
中國人情中,尤重人倫,人倫指人與人相繫的秩序,不同的人際關係,便有不同的角色本分與倫理責任,此依循的準繩即「禮」。如《晏子春秋》所載,君令臣忠、父慈子孝、兄愛弟敬、夫和妻柔、姑慈婦聽,為「禮之經」;君令而不違、臣忠而不二、父慈而教、子孝而箴、兄愛而友、弟敬而順、夫和而義、妻柔而貞、姑慈而從、婦聽而婉,為 「禮之質」,或如《管子‧五輔篇》:「夫人必知禮然後恭敬,少長貴賤不相踰越,故亂不生而患不作」,以上均可見倫序之等義於禮,禮與人倫角色中的本分責任之密不可分。

2022.4.29(五)
家庭倫理之所以向來為證嚴法師所重視,正是因為它是維繫社會最普遍的綱常秩序,當中蘊含的人倫之理,即是處世之理,從愛家人之心、待家人之心,由近而遠、推己及人成愛天下人之心、待天下人之心,整體社會的倫理規範,自然便在人本能仁心的層層發露中,逐漸被建立起來。

2022.4.30(六)
實際上,原理原則不只是理性的框架或底線,同時也是現代社會共識的道德基礎,舉凡生活、家庭、校園、職場、企業、法律、醫病等,每個領域都有其重視的原則精神;或小至日常生活可能面對的各種左右兩難的抉擇情境,實際上都帶著隱性的倫理思考、倫理原則在其中,都有每個人「心中的一把尺」在衡量、度量著。

2022.5.1(日)
「直覺倫理」傾向人的倫理作為,是一種自然自發的回應,父慈子孝、兄友弟恭,是情感的流露,不是行為的規範,意即道德感是自明的,內心的感受與道德的判斷,是同時生起的。「理性倫理」著重的則是道德的推理能力、原則的掌握能力,講求通過邏輯的檢證,以修正或避免因一時情緒本能的反應可能帶來的混淆。因此究其實,直覺倫理的倫理教育,終不離本心的教化,是以「引情」來觸發內心的感受、升發品德的情意;而理性倫理則重於「曉義」,是以培養正確的道德認知,來促成、推進合理合宜的行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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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我的提醒

這段時間一些工作上的思考,讓我想到之前曾聽過一位佛教教授談自己辦大學社團的經驗。 起初,他在剛辦社團活動時,因為擔心大部分學生聽到佛教就不來了,於是便用許多活動作包裝,希望降低宗教的色彩,結果被琳琅滿目活動吸引來的人確實不少,但一段時間後他也發現,隨著社團主題愈來愈明確,多數人也漸漸不再來了。 幾次下來,他開始調整作法,甚至開宗明義地說這就是佛教社團,對佛法有探索興趣的人再來。結果來的人當然不比之前,寥寥可數,但他卻也發現,寥寥可數的這幾人,卻是之後會留下來、真正參與社團的人。 這個過程引發這位教授對佛法推展工作的省思。他對此的心得與結論,尤其讓我印象深刻:「大家都說推廣佛法要多開方便,但卻忘了《法華經》也說『正直捨方便,但說無上道』」。 這席話實際上是如雷震耳,深深印在我腦海中,尤其是「正直捨方便」五字,無疑對自己是一種深刻的提醒。 佛法修學以般若為母、以方便為父,強調兩者的共學與平衡。然而實際上,「方便」是一門不易掌握的學問,一則也許短期可見速成,但卻未必長遠;二則若無相應的智慧與原則,往往容易變成一種泛濫的「隨便」。 佛弟子希望推廣佛法,希望讓更多人認識、理解佛教,本無可厚非;但以我自己的觀察與經驗,是寧可般若不弘,也不要輕取方便。 回頭過來檢視自己從事的出版工作,也是推廣佛法的一種型式,許多環節都牽涉到如何使用方便、方便到什麼程度。然我真正希望透過這個機構帶給人認識的佛教,是有質感的,是理性的、人文的、人本的、自力的、具思想內涵和洞見的;即便拿掉所有宗教色彩,仍可以讓人看到祂的熠熠生輝,是一門值得我們細細深入與品味的人生哲學。 這不代表要把佛法講得很艱澀,但至少期待是「深入而淺出」的,淺出的背後是有見地在支撐的,而不是只為了流量或大眾的口味「淺入又淺出」,變成一種流俗。簡白地說,與其大而無當而浮濫,不如小而正直而精實。 每個經營的決策都不易,牽涉到主事者要把一個機構帶到哪、形塑成什麼樣子。這陣子我在反覆思考與沉澱中如是想,我若在工作的抉擇上,離開了上述這些根本精神,便也離開了發心、離開了自己的所學與專長,而失去了從事這份工作的意義。 寫下這篇,是我對自己近期工作一些想法與心意的釐清。希望提醒與勉勵自己:不忘初心、不離正直、謹慎於方便。

先度己,而後度他

無意中看到網路一句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,下方留言認同的人不少。 由此想到,許多大乘佛教徒,往往錯解乃至輕視小乘佛教的「自度解脫」,認為小乘行者不過是自了漢、非究竟的佛法。 實際上,小乘佛教的「自度」與上述這句道理一般,我們若能理解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,是一個懂得愛自己的人,才懂得進一步去愛人,便應該可以理解一個懂得自度的人,也才懂得如何進一步去度他。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與「先度自己,而後度人」是可以相互理解的,由自愛而後愛人、由自重而後他重、由自利而後利他,都是一貫的道理。 大小乘於自他之間的差別,其實也僅在於順序抉擇的先後,與相對修行法門的不同,而沒有誰高誰低、孰優孰劣,如續明法師所說的,大小乘是因志趣有異,故行有急緩。大乘學人並非不求自利,乃寓己利於他利之中;小乘學人並非不務利他,是將他利附於己利之下。 [1]  ----- [1]  「大乘志在利他,寓己利於他利之中;小乘意在自了,將他利附於己利之下,一急在為人,一急在自利。事實上,急在為人者,為己利而為人,自利者在不礙他中成就己利。因志趣有異,所以行有緩急,並非菩薩學人不求自利,並非聲聞學人不務利他。」續明法師,〈聲聞與菩薩戒〉,《律宗概述及其成立與發展》,張曼濤,大乘文化出版社,257頁。

低潮的時候

人在低潮的時候, 找一個不思前後、只說沒營養話、陪著你罵人的人,或許比找一個有修養智慧、開口就是心靈雞湯的人有用; 找一個悲觀消極、看得見你頭上烏雲、聽得懂你的黑是什麼黑的人,或許比找一個樂觀積極、眼見都是條條大路通羅馬、不懂你為何看不到光的人有用。 情緒的紓解,或許也是負負才能得正。

小愛的修行

都說修行要走入大愛,然而或許真正的修行在小愛。 大愛是清明,但許多時候,只是特意去避開人生的險,而選擇一條相對簡單、沒有煩惱與過多情愛牽纏的路; 小愛看似染塵,但其實是直迎各種人生可能的挑戰和試煉,真正在人心萬般難以捉摸與調御的愛憎取捨裡,一步步淬煉。

信仰的格局

論文進入最後尾聲階段,寫結論,似乎也是在打包自己在這段過程中,諸多的感想與心得。 宗教與政治看似南轅北轍,但其實兩者都是強烈的意識型態,一旦有所認定,通常不易改變。防禦與捍衛的心理,多少總是有的,只是或隱或顯、或輕或重的問題。政治是如此,或許較不難想像,但其實宗教也是,忠誠與排他,往往是同時並存的。 也因此,許多之所以能開創一番新局、顯出不凡的宗教人物,除了是因信仰動機,更多的,其實是來自於他們的信仰格局。以我自己研究主題的證嚴法師與昭慧法師來說,最初便是因為看到這篇 〈交相映現法界的光輝〉 ,有了很深的感動:「透過昭慧法師情真意切的告白,彷彿讓我看到了一幅由兩人搭起手,景致千差萬異,卻又和諧共融的開闊佛教格局」,於是當作一篇期末作業來交,而後發展成碩士論文。 事實上,平凡如我們,其實是很難去看見與欣賞另一個和自己不同的人事物。但以上述的兩位法師來說,僅管性情、風格、路線迥然相差,卻是惺惺相惜、相互珍重。昭慧法師每逢因緣時機,必探望證嚴法師;2014年,內湖園區爭議案時,他獨自一人親上火線,為慈濟發聲。證嚴法師為此,對昭慧法師表達深重的感激,卻也對他在此之中所受的波及與委屈,感到萬分不捨;此外,2021年,昭慧法師獲頒日本庭野平和賞時,證嚴法師尤特別指示大愛電視台,務必全力支援相關的錄影工作。 昭慧法師在憶及他與證嚴法師互動的過往時,曾自言兩人是「溫婉堅毅的大姐姐會遇了刁蠻剛強的小妹妹,不冒出些許火花,也難!」或許早期的兩人,的確是相碰的「火花」,但到了晚期,卻應說是各自絢爛卻又相互輝映的兩道「煙火」。從批判到和好、從平行到相挺,我總覺得是兩位法師的心胸與氣量,成就了他們開闊的志業格局,也成就了當今臺灣人間佛教的活躍與多元。 這裡所說的格局,倒不是指他們對自身領域的抱負或規劃等等,而是指他們對彼此的欣賞與成就。「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與共,天下大同」,這是社會學家費孝通提出的文明共處原則,這在兩位法師的互動與共同呈顯出的人間佛教景致中,應是得到了相當的體現。有時想想,或許人間佛教的體質本是這般,不只兩位法師如此,上溯至人間佛教的思想源頭:太虛大師與印順法師間,亦復如是。師生兩人在思想、性格及對佛法的抉擇立場上,均有諸多的不同,然太虛大師卻對印順法師提攜倍至,讓印順法師多次在著作中,提及對太虛大師的感念與敬意。而這樣的師徒互動,亦同樣出現在印順法師與證嚴法師之間、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