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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日小記(22)


2021.11.8(一)
《魷魚遊戲》中對人性生存本能、欲望的描寫(當然也有良善的部分),讓我想到昨天研討會上,王本榮教授談到素食運動的困難。其實人類對飲食(肉食、美食等)的誘惑,有時是很難透過理性招架的,這跟多巴胺在人體中帶動強化的生存機制有關,多巴胺刺激過多,便可能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,主宰、綁架我們的行為。因此,他認為要克制這種本能的欲望,還是必須靠「教化」,想法與觀念上的轉化,可重塑我們的神經網路,進而改變大腦的結構,形成新的生物變化與心理現實。我由是想,一方面不該給人性過多的呵責,人畢竟是生存本能的動物;但另一方面,人或許也是萬物之中,唯一可教化、可透過心靈力量來改變物質結構的物種。

2021.11.9(二)
宗教裡常出現「修」這個字,修身、修心、修行等,有自省、涵養、對治、鍛練的意思,而一旦信仰了宗教,好像也就該朝這些方向努力。我想,某種程度上是如此,宗教必然帶有一定的理想性和教化性;但有時倒也覺得,現代社會因於一定的教育水平和道德氛圍,除了少數特殊人格缺陷或心理問題,其他的,多半只是每個人個性或特質上的差異,而這些差異,是否須要那麼必要得去調整或改造,我是保留的,甚至比較多偏向在高壓的現代社會,反而是要學習接納自己多些、欣賞自己多些。

2021.11.10(三)
現在不少宗教教導的,也開始傾向強調「接納」,而非「修正」,是要欣賞自己、接納自己,而不是一味把自己改造成誰。以佛教為例,近年頗為流行的正念修行(mindfulness)[*],所專注的也是一份單純、如實的覺察,是對自己身心狀況的全然接受,與之和平共處,而不做其他的價值判斷。意即正念的「正」,並非像過去那般強調「修正」、「改正」,更是注重與自身建立良好的關係,肯定自己、支持自己。

[*]〈佛教禪修與身心醫學──正念修行的療癒力量〉中所提:將「正念」視為「純粹地注意當下每一秒所顯露的身心經驗」,並以以下態度來練習正念修行:
(1)不對自己的情緒、想法、病痛等身心現象作價值判斷,只是純粹地覺察它們;
(2)對自己當下的各種身心狀況保持耐心,有耐性地與它們和平共處;
(3)常保「初學者之心」,願意以赤子之心面對每一個身、心事件;
(4)信任自己、相信自己的智慧與能力;
(5)不努力強求想要的目的,只是無為地覺察當下發生的一切身心現象;
(6)接受現狀,願意如實地觀照當下自己的身、心現象;
(7)放下種種好、惡,只是分分秒秒地覺察當下發生的身、心事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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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.11.11(四)
父母有教養之責,我很認同,但實在不忍看到父母得為了成年孩子的錯誤下跪、道歉。天下父母心,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龍成鳳,社會在公審他們之餘,或可想想幾位父母,此時難對人言、只能往肚裡吞、一肩扛起的痛心與無奈。他們不是犯錯者,甚至也是某種程度的受害者,焦點要回到孩子身上,成年即代表須對個人行為負責,沒有人可以替代。父母收拾、父母道歉的文化,只會在無形中溺愛、保護、縱容出更多的爸寶、媽寶。

2021.11.12(五)
通常區分學佛者為兩種類型,一是「信行人」、一是「法行人」。據印順導師對這兩類的描寫,信行人是「簡單直捷、提起便行」,他們的個性慣習於信順,一切隨信心而轉,是師長怎麼說,就怎麼信、怎麼行,因此對信行人甚至不用說多,說多了,有時反而把人弄糊塗了。法行人則是慣習於理性的,聽了師長的教導後,會深入探問所以然、會打破沙盆問到底,因此要有完全、深刻的理解,法行人才會開始修學。可說,一者偏於信、一者偏於智;一者重於情意、一者重於智性,兩者並不相離,但各有偏重[*]

[*]印順導師,或是隨信行;或是隨法行,《成佛之道》,正聞,2014,頁151-152。

2021.11.13(六)
將《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》中對兩類人的描述[*],換成比方來說,信行人是「乖乖牌」,老師說什麼,他就做什麼,不太會去想應作、不應作、能作、不能作的問題,是「聞已便住」、「亦不思察」。法行人則是「好奇寶寶」,老師說什麼,他便要先問為什麼,得先經過他的思考理解,轉換成個人意志,才會去實踐,是須「審思察已然後作之」。

[*]參見《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》卷54。

2021.11.14(日)
意即信行人是從「信」入門,佛陀是覺者、是尊貴的老師,所以佛法無庸置疑是理應信受奉行的真理,因此,乃從聖言量、絕對的信心信賴中,產生歸信、追隨的力量;法行人則是從「法」入門,是從認識、理解、思考中,認同佛法的真實性、合理性,或發現佛法正是自己困惑、尋求的解答,因而選擇了佛教,他與「情感上由信為先」的信行人不同,法行人對信仰的選擇和依止,是從「理性上對法的信服」而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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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我的提醒

這段時間一些工作上的思考,讓我想到之前曾聽過一位佛教教授談自己辦大學社團的經驗。 起初,他在剛辦社團活動時,因為擔心大部分學生聽到佛教就不來了,於是便用許多活動作包裝,希望降低宗教的色彩,結果被琳琅滿目活動吸引來的人確實不少,但一段時間後他也發現,隨著社團主題愈來愈明確,多數人也漸漸不再來了。 幾次下來,他開始調整作法,甚至開宗明義地說這就是佛教社團,對佛法有探索興趣的人再來。結果來的人當然不比之前,寥寥可數,但他卻也發現,寥寥可數的這幾人,卻是之後會留下來、真正參與社團的人。 這個過程引發這位教授對佛法推展工作的省思。他對此的心得與結論,尤其讓我印象深刻:「大家都說推廣佛法要多開方便,但卻忘了《法華經》也說『正直捨方便,但說無上道』」。 這席話實際上是如雷震耳,深深印在我腦海中,尤其是「正直捨方便」五字,無疑對自己是一種深刻的提醒。 佛法修學以般若為母、以方便為父,強調兩者的共學與平衡。然而實際上,「方便」是一門不易掌握的學問,一則也許短期可見速成,但卻未必長遠;二則若無相應的智慧與原則,往往容易變成一種泛濫的「隨便」。 佛弟子希望推廣佛法,希望讓更多人認識、理解佛教,本無可厚非;但以我自己的觀察與經驗,是寧可般若不弘,也不要輕取方便。 回頭過來檢視自己從事的出版工作,也是推廣佛法的一種型式,許多環節都牽涉到如何使用方便、方便到什麼程度。然我真正希望透過這個機構帶給人認識的佛教,是有質感的,是理性的、人文的、人本的、自力的、具思想內涵和洞見的;即便拿掉所有宗教色彩,仍可以讓人看到祂的熠熠生輝,是一門值得我們細細深入與品味的人生哲學。 這不代表要把佛法講得很艱澀,但至少期待是「深入而淺出」的,淺出的背後是有見地在支撐的,而不是只為了流量或大眾的口味「淺入又淺出」,變成一種流俗。簡白地說,與其大而無當而浮濫,不如小而正直而精實。 每個經營的決策都不易,牽涉到主事者要把一個機構帶到哪、形塑成什麼樣子。這陣子我在反覆思考與沉澱中如是想,我若在工作的抉擇上,離開了上述這些根本精神,便也離開了發心、離開了自己的所學與專長,而失去了從事這份工作的意義。 寫下這篇,是我對自己近期工作一些想法與心意的釐清。希望提醒與勉勵自己:不忘初心、不離正直、謹慎於方便。

先度己,而後度他

無意中看到網路一句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,下方留言認同的人不少。 由此想到,許多大乘佛教徒,往往錯解乃至輕視小乘佛教的「自度解脫」,認為小乘行者不過是自了漢、非究竟的佛法。 實際上,小乘佛教的「自度」與上述這句道理一般,我們若能理解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,是一個懂得愛自己的人,才懂得進一步去愛人,便應該可以理解一個懂得自度的人,也才懂得如何進一步去度他。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與「先度自己,而後度人」是可以相互理解的,由自愛而後愛人、由自重而後他重、由自利而後利他,都是一貫的道理。 大小乘於自他之間的差別,其實也僅在於順序抉擇的先後,與相對修行法門的不同,而沒有誰高誰低、孰優孰劣,如續明法師所說的,大小乘是因志趣有異,故行有急緩。大乘學人並非不求自利,乃寓己利於他利之中;小乘學人並非不務利他,是將他利附於己利之下。 [1]  ----- [1]  「大乘志在利他,寓己利於他利之中;小乘意在自了,將他利附於己利之下,一急在為人,一急在自利。事實上,急在為人者,為己利而為人,自利者在不礙他中成就己利。因志趣有異,所以行有緩急,並非菩薩學人不求自利,並非聲聞學人不務利他。」續明法師,〈聲聞與菩薩戒〉,《律宗概述及其成立與發展》,張曼濤,大乘文化出版社,257頁。

低潮的時候

人在低潮的時候, 找一個不思前後、只說沒營養話、陪著你罵人的人, 或許比找一個有修養智慧、開口就是心靈雞湯的人有用; 找一個悲觀消極、看得見你頭上烏雲、能聽得懂你的黑是什麼黑, 或許比找一個樂觀積極、眼見都是條條大路通羅馬、不懂你為何看不到光的人有用。 情緒的紓解,或許也是負負才能得正。

信仰的格局

論文進入最後尾聲階段,寫結論,似乎也是在打包自己在這段過程中,諸多的感想與心得。 宗教與政治看似南轅北轍,但其實兩者都是強烈的意識型態,一旦有所認定,通常不易改變。防禦與捍衛的心理,多少總是有的,只是或隱或顯、或輕或重的問題。政治是如此,或許較不難想像,但其實宗教也是,忠誠與排他,往往是同時並存的。 也因此,許多之所以能開創一番新局、顯出不凡的宗教人物,除了是因信仰動機,更多的,其實是來自於他們的信仰格局。以我自己研究主題的證嚴法師與昭慧法師來說,最初便是因為看到這篇 〈交相映現法界的光輝〉 ,有了很深的感動:「透過昭慧法師情真意切的告白,彷彿讓我看到了一幅由兩人搭起手,景致千差萬異,卻又和諧共融的開闊佛教格局」,於是當作一篇期末作業來交,而後發展成碩士論文。 事實上,平凡如我們,其實是很難去看見與欣賞另一個和自己不同的人事物。但以上述的兩位法師來說,僅管性情、風格、路線迥然相差,卻是惺惺相惜、相互珍重。昭慧法師每逢因緣時機,必探望證嚴法師;2014年,內湖園區爭議案時,他獨自一人親上火線,為慈濟發聲。證嚴法師為此,對昭慧法師表達深重的感激,卻也對他在此之中所受的波及與委屈,感到萬分不捨;此外,2021年,昭慧法師獲頒日本庭野平和賞時,證嚴法師尤特別指示大愛電視台,務必全力支援相關的錄影工作。 昭慧法師在憶及他與證嚴法師互動的過往時,曾自言兩人是「溫婉堅毅的大姐姐會遇了刁蠻剛強的小妹妹,不冒出些許火花,也難!」或許早期的兩人,的確是相碰的「火花」,但到了晚期,卻應說是各自絢爛卻又相互輝映的兩道「煙火」。從批判到和好、從平行到相挺,我總覺得是兩位法師的心胸與氣量,成就了他們開闊的志業格局,也成就了當今臺灣人間佛教的活躍與多元。 這裡所說的格局,倒不是指他們對自身領域的抱負或規劃等等,而是指他們對彼此的欣賞與成就。「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與共,天下大同」,這是社會學家費孝通提出的文明共處原則,這在兩位法師的互動與共同呈顯出的人間佛教景致中,應是得到了相當的體現。有時想想,或許人間佛教的體質本是這般,不只兩位法師如此,上溯至人間佛教的思想源頭:太虛大師與印順法師間,亦復如是。師生兩人在思想、性格及對佛法的抉擇立場上,均有諸多的不同,然太虛大師卻對印順法師提攜倍至,讓印順法師多次在著作中,提及對太虛大師的感念與敬意。而這樣的師徒互動,亦同樣出現在印順法師與證嚴法師之間、與

學佛與佛學

佛教徒或許曾聽過一句話:「學佛,不是佛學」,或最近我也聽到一位法師說,修行不需要佛學,言談中隱約流露著對佛教義學的輕視。然而,或許是自己這幾年在研究所有些歷練與心得,因此不免想為佛學、為佛教學術說兩句話。 比較圓滿的說法,或許應說佛教是既包含了「學佛」,也包含了「佛學」,故說「佛教不『只』是佛學」,應是比斷然地說「佛教不是佛學」來得適切。 在佛教的信仰圈中,向來對佛學存在著距離與既定(刻板)印象,這我是知道的,多少認為佛學或佛教學術空談義理、說食不飽等等的;但其實作為一個佛教徒,我是很慶幸自己的信仰有著學問、學理的面向,這代表著它有一定的「品質」,清晰、合理而不含糊,在信仰和實踐的背後,同時有著思想義理的深度,重視獨立思考、自主判斷與理性的反省。 盡畢生心力致力於佛教教育的聖嚴法師便曾說,「學術的研究,一向是屬於少數人的工作,但它是帶動和指導多數人生活方向的軸心。絕大多數的人雖然不知道專家學者們在講些什麼,但是專家學者們卻為每一個時代和社會負起了帶動、指導、設計、影響的任務」 [1] 、「佛教之所以能夠經過二千五百多年而歷久常新,愈傳愈廣,就是因為有其精深、博大的學術內涵」 [2] ;同時在信仰與學術之間,也說:「若無信仰的實踐,便不是宗教而僅是倫理學說;宗教的信仰和實踐,又必須有其深厚的哲學理論做為指導的基準,方不致流為地方性、民俗性和非理性的鬼神信仰」 [3] 。 如是,對佛教能同時擁有這兩個面向與優勢:實踐與義解、信仰與學術、學佛與佛學,我們應是珍視乃至自豪的,又何必非得孤取其一,而不能兩全其美呢? 當然,佛教作為一宗教,意味著它是以實踐導向的,此無可厚非;然若只單純以信仰層次來認識它,亦難以掌握到佛法的全面特質,反而不免讓人有入寶山卻空手而回之嘆。 如此說來,佛學與學佛之間,仍應是如何平衡、如何兼顧的問題,視彼此為必要的「助行」,兩者之間應是盡力保全與圓滿,而不是去切割它們、疏離它們。佛教既強調解行並重,就表示學佛與佛學從來不是相反相對、背道而馳的,反而應是愈走愈靠近、愈靠近愈讓人看見佛法的全貌。 ----- [1] 引自《法鼓全集》第三輯第三冊《教育 ﹒ 文化 ﹒ 文學》〈承先啟後 ──召開「中華國際佛學會議」緣起〉,聖嚴法師講於一九九○年一月十二日。 [2] 同上註。 [3] 引自《法鼓全集》第三輯第三冊《教育 ﹒ 文化 ﹒ 文學》〈「第二屆中華國際佛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