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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日小記(28)


2021.12.20(一)
接前述,昭慧法師除了將「緣起、護生、中道」視為佛教倫理的基本原則,同時也以此三者作為「佛教vs社會」互動的原理、「出世vs入世」平衡的槓桿。總結來說,「緣起」是佛教核心的原理,因各種因緣的聚散分合,而有了我們所見現象界的運轉,這是就實際、客觀面而說的「實然」法則;由此實然,對應衍生出來的「應然」規範,便是「護生」;最後,依每個人不同的條件、因緣、能力、情境,去做無私、相對最好的抉擇,便是「中道」。簡言之,緣起是「實然法則」,護生是「應然規範」,中道則是「判斷準則」。

2021.12.21(二)
由此我們可以看出,昭慧法師在思考倫理規範時,是以相當理性、邏輯、分明、條理的方式,在建構倫理系統。什麼樣的前因,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,或各種因緣條件間,如何方方面面地交錯影響,他是盡可能去弄清楚、想明白,如「推演公式」般,要解構、解釋出當中運作的原理原則。這種教化方式,既有別於一般法師,也與華人社會以人倫、人情、感性、直覺為調性的倫理思維,有很大的不同。

2021.12.22(三)
昭慧法師思路之清晰,從其於2016年在立法院「同性婚姻修法」公聽會上之發言,可見一斑。先不論支持與否,至少在影片中可見,昭慧法師對問題癥結的掌握,是十分清楚的,而對盲點在哪、爭議在哪,和我們慣常認知的侷限在哪,也是一語道破、切中要害,如自然主義的繆誤、傳統體制的變遷,及同、異性戀間問題爭議的釐清等等。這些論點不見得就是對的,也未必是讓反方滿意的,但在世代交替、舊價值鬆動、新價值待建立的現在,能在討論過程中,把雙方對彼此的誤解、成見點出來,刺激更深層的思考與周延的作法,也未必是件壞事。至少從影片的回應中可見,對「邏輯」重視的人愈來愈多,應也算是全民朝理性溝通、理性對話,不斷在進步著吧。

網封「戰神」! 釋昭慧兩千餘字挺同全文攏底加

2021.12.23(四)
昭慧法師的「弄清楚、想明白」,便好似他在與彼得.辛格教授討論倫理觀點時,是從倫理的基礎,談到倫理的源頭、倫理的起因,再到為什麼要有倫理、我們又如何依循倫理;或者是在談佛教倫理前,法師會先就關係規範倫理學中行為對錯的兩大理論:義務論(deontology)與目的論(teleology),談它們各是什麼主張、各有什麼優缺點,之後再一步步、循序推展出佛教的立場與觀點。如前述,是像「推演公式」般,經過一層層抽絲剝繭,與嚴密嚴謹的思考、判斷過程,歸納出原理原則。也可以說,昭慧法師對佛教倫理的闡釋,在作法上,是引導思辨與審視,更勝教導服膺。

2021.12.24(五)
綜觀而言,昭慧法師對佛教倫理的建構,與其社會運動的背景,應也有著某種程度的相關。既兼具社運人士與佛教學者的身分,便不單只是面對「信眾」,還必須面對「大眾」,尤其處理的許多是極為爭議的社會問題,這就無法只就宗教的內部語言、形而上的理想來談,還必須多方考慮各種真實的情境。例如,我們固然可以深信「側隱之心,人皆有之」,但放進現實世界,尤其是公共領域的社會議題上,詮釋、思考的層面就不會只停留在這,還必須設想到實際上每個人對他人苦樂的感受能力,確有不同,而需要劃定一個大家可理解也有能力實踐的界線[*]。因此,讀昭慧法師的《佛教倫理學》,常覺得多了幾分真實,也更「接地氣」,當中其實烙印著他多年社會運動的經驗與思考理路,而不單只是就佛教義理在完成理論。

[*]參見〈將人與動物作「平等考量」的理據〉,《弘誓》,第174期,2021.12,頁19-22。

2021.12.25(六)
如在《佛教規範倫理學》一書中,便分有「理論篇」與「應用篇」。應用篇中,有器官移植、代理孕母、幹細胞、安樂死、死刑、通姦除罪化、動物保護、狩獵等各種社會議題,這些議題除了是就佛法的角度來談,也經常會帶入許多現實的狀況與考量,於此之中,讀者會更能感受到倫理議題的兩難與張力,並體會到當中更多的是「權衡」,而不是「對錯」;是如何在實然面,盡力去圓滿,而不是只在應然面,高談著理想。給我的感受,是談情境倫理,多於規範倫理;談相對倫理,多於絕對倫理。

2021.12.26(日)
十一月份的研討會上,昭慧法師一段話,很是讓我印象深刻,是關於當「痛苦的蘇格拉底」,還是​​「快樂的豬」。這個問題雖然以前就聽過,但昭慧法師的回答,還是讓我耳目一新,也多少跳脫了些原本的思維框架。他說,在佛法中,這根本不是問題,豬有豬的快樂、蘇格拉底有蘇格拉底的快樂;對豬,就給豬需要的快樂,對蘇格拉底,就給蘇格拉底需要的快樂。

其實想想,我們會對「痛苦的蘇格拉底」還是「快樂的豬」,產生比較的討論,是我們已經預設了某些既定標準的高下。這就像最近常看到的一個句子:「若你是向日葵,何必勉強自己開成玫瑰」,實際上,向日葵有比玫瑰差嗎?沒有,只是當這個社會都是玫瑰時,我們就預設了大家都應該長成玫瑰,且長成玫瑰也是比較安全、易於被大家接受的,所以我們就努力讓自己變成玫瑰,而不是去接受、欣賞自己原來也是獨一無二的向日葵,彷彿生命就只有一種型態、一種樣貌……這個玫瑰和向日葵,可以用許多不同的詞,諸如不同的身分、角色、職業、專長、興趣、個性等等替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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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我的提醒

這段時間一些工作上的思考,讓我想到之前曾聽過一位佛教教授談自己辦大學社團的經驗。 起初,他在剛辦社團活動時,因為擔心大部分學生聽到佛教就不來了,於是便用許多活動作包裝,希望降低宗教的色彩,結果被琳琅滿目活動吸引來的人確實不少,但一段時間後他也發現,隨著社團主題愈來愈明確,多數人也漸漸不再來了。 幾次下來,他開始調整作法,甚至開宗明義地說這就是佛教社團,對佛法有探索興趣的人再來。結果來的人當然不比之前,寥寥可數,但他卻也發現,寥寥可數的這幾人,卻是之後會留下來、真正參與社團的人。 這個過程引發這位教授對佛法推展工作的省思。他對此的心得與結論,尤其讓我印象深刻:「大家都說推廣佛法要多開方便,但卻忘了《法華經》也說『正直捨方便,但說無上道』」。 這席話實際上是如雷震耳,深深印在我腦海中,尤其是「正直捨方便」五字,無疑對自己是一種深刻的提醒。 佛法修學以般若為母、以方便為父,強調兩者的共學與平衡。然而實際上,「方便」是一門不易掌握的學問,一則也許短期可見速成,但卻未必長遠;二則若無相應的智慧與原則,往往容易變成一種泛濫的「隨便」。 佛弟子希望推廣佛法,希望讓更多人認識、理解佛教,本無可厚非;但以我自己的觀察與經驗,是寧可般若不弘,也不要輕取方便。 回頭過來檢視自己從事的出版工作,也是推廣佛法的一種型式,許多環節都牽涉到如何使用方便、方便到什麼程度。然我真正希望透過這個機構帶給人認識的佛教,是有質感的,是理性的、人文的、人本的、自力的、具思想內涵和洞見的;即便拿掉所有宗教色彩,仍可以讓人看到祂的熠熠生輝,是一門值得我們細細深入與品味的人生哲學。 這不代表要把佛法講得很艱澀,但至少期待是「深入而淺出」的,淺出的背後是有見地在支撐的,而不是只為了流量或大眾的口味「淺入又淺出」,變成一種流俗。簡白地說,與其大而無當而浮濫,不如小而正直而精實。 每個經營的決策都不易,牽涉到主事者要把一個機構帶到哪、形塑成什麼樣子。這陣子我在反覆思考與沉澱中如是想,我若在工作的抉擇上,離開了上述這些根本精神,便也離開了發心、離開了自己的所學與專長,而失去了從事這份工作的意義。 寫下這篇,是我對自己近期工作一些想法與心意的釐清。希望提醒與勉勵自己:不忘初心、不離正直、謹慎於方便。

先度己,而後度他

無意中看到網路一句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,下方留言認同的人不少。 由此想到,許多大乘佛教徒,往往錯解乃至輕視小乘佛教的「自度解脫」,認為小乘行者不過是自了漢、非究竟的佛法。 實際上,小乘佛教的「自度」與上述這句道理一般,我們若能理解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,是一個懂得愛自己的人,才懂得進一步去愛人,便應該可以理解一個懂得自度的人,也才懂得如何進一步去度他。「先愛自己,而後愛人」與「先度自己,而後度人」是可以相互理解的,由自愛而後愛人、由自重而後他重、由自利而後利他,都是一貫的道理。 大小乘於自他之間的差別,其實也僅在於順序抉擇的先後,與相對修行法門的不同,而沒有誰高誰低、孰優孰劣,如續明法師所說的,大小乘是因志趣有異,故行有急緩。大乘學人並非不求自利,乃寓己利於他利之中;小乘學人並非不務利他,是將他利附於己利之下。 [1]  ----- [1]  「大乘志在利他,寓己利於他利之中;小乘意在自了,將他利附於己利之下,一急在為人,一急在自利。事實上,急在為人者,為己利而為人,自利者在不礙他中成就己利。因志趣有異,所以行有緩急,並非菩薩學人不求自利,並非聲聞學人不務利他。」續明法師,〈聲聞與菩薩戒〉,《律宗概述及其成立與發展》,張曼濤,大乘文化出版社,257頁。

信仰的格局

論文進入最後尾聲階段,寫結論,似乎也是在打包自己在這段過程中,諸多的感想與心得。 宗教與政治看似南轅北轍,但其實兩者都是強烈的意識型態,一旦有所認定,通常不易改變。防禦與捍衛的心理,多少總是有的,只是或隱或顯、或輕或重的問題。政治是如此,或許較不難想像,但其實宗教也是,忠誠與排他,往往是同時並存的。 也因此,許多之所以能開創一番新局、顯出不凡的宗教人物,除了是因信仰動機,更多的,其實是來自於他們的信仰格局。以我自己研究主題的證嚴法師與昭慧法師來說,最初便是因為看到這篇 〈交相映現法界的光輝〉 ,有了很深的感動:「透過昭慧法師情真意切的告白,彷彿讓我看到了一幅由兩人搭起手,景致千差萬異,卻又和諧共融的開闊佛教格局」,於是當作一篇期末作業來交,而後發展成碩士論文。 事實上,平凡如我們,其實是很難去看見與欣賞另一個和自己不同的人事物。但以上述的兩位法師來說,僅管性情、風格、路線迥然相差,卻是惺惺相惜、相互珍重。昭慧法師每逢因緣時機,必探望證嚴法師;2014年,內湖園區爭議案時,他獨自一人親上火線,為慈濟發聲。證嚴法師為此,對昭慧法師表達深重的感激,卻也對他在此之中所受的波及與委屈,感到萬分不捨;此外,2021年,昭慧法師獲頒日本庭野平和賞時,證嚴法師尤特別指示大愛電視台,務必全力支援相關的錄影工作。 昭慧法師在憶及他與證嚴法師互動的過往時,曾自言兩人是「溫婉堅毅的大姐姐會遇了刁蠻剛強的小妹妹,不冒出些許火花,也難!」或許早期的兩人,的確是相碰的「火花」,但到了晚期,卻應說是各自絢爛卻又相互輝映的兩道「煙火」。從批判到和好、從平行到相挺,我總覺得是兩位法師的心胸與氣量,成就了他們開闊的志業格局,也成就了當今臺灣人間佛教的活躍與多元。 這裡所說的格局,倒不是指他們對自身領域的抱負或規劃等等,而是指他們對彼此的欣賞與成就。「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與共,天下大同」,這是社會學家費孝通提出的文明共處原則,這在兩位法師的互動與共同呈顯出的人間佛教景致中,應是得到了相當的體現。有時想想,或許人間佛教的體質本是這般,不只兩位法師如此,上溯至人間佛教的思想源頭:太虛大師與印順法師間,亦復如是。師生兩人在思想、性格及對佛法的抉擇立場上,均有諸多的不同,然太虛大師卻對印順法師提攜倍至,讓印順法師多次在著作中,提及對太虛大師的感念與敬意。而這樣的師徒互動,亦同樣出現在印順法師與證嚴法師之間、與

學佛與佛學

佛教徒或許曾聽過一句話:「學佛,不是佛學」,或最近我也聽到一位法師說,修行不需要佛學,言談中隱約流露著對佛教義學的輕視。然而,或許是自己這幾年在研究所有些歷練與心得,因此不免想為佛學、為佛教學術說兩句話。 比較圓滿的說法,或許應說佛教是既包含了「學佛」,也包含了「佛學」,故說「佛教不『只』是佛學」,應是比斷然地說「佛教不是佛學」來得適切。 在佛教的信仰圈中,向來對佛學存在著距離與既定(刻板)印象,這我是知道的,多少認為佛學或佛教學術空談義理、說食不飽等等的;但其實作為一個佛教徒,我是很慶幸自己的信仰有著學問、學理的面向,這代表著它有一定的「品質」,清晰、合理而不含糊,在信仰和實踐的背後,同時有著思想義理的深度,重視獨立思考、自主判斷與理性的反省。 盡畢生心力致力於佛教教育的聖嚴法師便曾說,「學術的研究,一向是屬於少數人的工作,但它是帶動和指導多數人生活方向的軸心。絕大多數的人雖然不知道專家學者們在講些什麼,但是專家學者們卻為每一個時代和社會負起了帶動、指導、設計、影響的任務」 [1] 、「佛教之所以能夠經過二千五百多年而歷久常新,愈傳愈廣,就是因為有其精深、博大的學術內涵」 [2] ;同時在信仰與學術之間,也說:「若無信仰的實踐,便不是宗教而僅是倫理學說;宗教的信仰和實踐,又必須有其深厚的哲學理論做為指導的基準,方不致流為地方性、民俗性和非理性的鬼神信仰」 [3] 。 如是,對佛教能同時擁有這兩個面向與優勢:實踐與義解、信仰與學術、學佛與佛學,我們應是珍視乃至自豪的,又何必非得孤取其一,而不能兩全其美呢? 當然,佛教作為一宗教,意味著它是以實踐導向的,此無可厚非;然若只單純以信仰層次來認識它,亦難以掌握到佛法的全面特質,反而不免讓人有入寶山卻空手而回之嘆。 如此說來,佛學與學佛之間,仍應是如何平衡、如何兼顧的問題,視彼此為必要的「助行」,兩者之間應是盡力保全與圓滿,而不是去切割它們、疏離它們。佛教既強調解行並重,就表示學佛與佛學從來不是相反相對、背道而馳的,反而應是愈走愈靠近、愈靠近愈讓人看見佛法的全貌。 ----- [1] 引自《法鼓全集》第三輯第三冊《教育 ﹒ 文化 ﹒ 文學》〈承先啟後 ──召開「中華國際佛學會議」緣起〉,聖嚴法師講於一九九○年一月十二日。 [2] 同上註。 [3] 引自《法鼓全集》第三輯第三冊《教育 ﹒ 文化 ﹒ 文學》〈「第二屆中華國際佛學

低潮的時候

人在低潮的時候, 找一個沒有包袱、不思前後、只會陪著你出氣罵人的人, 或許比找一個有修養、有智慧、開口就是心靈雞湯的人有用; 找一個悲觀消極、看得見你頭上烏雲、能聽得懂你的黑是什麼黑, 或許比找一個樂觀積極、眼見都是條條大路通羅馬、不懂你為何看不到光的人有用。 情緒的紓解,或許也是負負才能得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