論文進入最後尾聲階段,寫結論,似乎也是在打包自己在這段過程中,諸多的感想與心得。
宗教與政治看似南轅北轍,但其實兩者都是強烈的意識型態,一旦有所認定,通常不易改變。防禦與捍衛的心理,多少總是有的,只是或隱或顯、或輕或重的問題。政治是如此,或許較不難想像,但其實宗教也是,忠誠與排他,往往是同時並存的。
也因此,許多之所以能開創一番新局、顯出不凡的宗教人物,除了是因信仰動機,更多的,其實是來自於他們的信仰格局。以我自己研究主題的證嚴法師與昭慧法師來說,最初便是因為看到這篇〈交相映現法界的光輝〉,有了很深的感動:「透過昭慧法師情真意切的告白,彷彿讓我看到了一幅由兩人搭起手,景致千差萬異,卻又和諧共融的開闊佛教格局」,於是當作一篇期末作業來交,而後發展成碩士論文。
事實上,平凡如我們,其實是很難去看見與欣賞另一個和自己不同的人事物。但以上述的兩位法師來說,僅管性情、風格、路線迥然相差,卻是惺惺相惜、相互珍重。昭慧法師每逢因緣時機,必探望證嚴法師;2014年,內湖園區爭議案時,他獨自一人親上火線,為慈濟發聲。證嚴法師為此,對昭慧法師表達深重的感激,卻也對他在此之中所受的波及與委屈,感到萬分不捨;此外,2021年,昭慧法師獲頒日本庭野平和賞時,證嚴法師尤特別指示大愛電視台,務必全力支援相關的錄影工作。
昭慧法師在憶及他與證嚴法師互動的過往時,曾自言兩人是「溫婉堅毅的大姐姐會遇了刁蠻剛強的小妹妹,不冒出些許火花,也難!」或許早期的兩人,的確是相碰的「火花」,但到了晚期,卻應說是各自絢爛卻又相互輝映的兩道「煙火」。從批判到和好、從平行到相挺,我總覺得是兩位法師的心胸與氣量,成就了他們開闊的志業格局,也成就了當今臺灣人間佛教的活躍與多元。
這裡所說的格局,倒不是指他們對自身領域的抱負或規劃等等,而是指他們對彼此的欣賞與成就。「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與共,天下大同」,這是社會學家費孝通提出的文明共處原則,這在兩位法師的互動與共同呈顯出的人間佛教景致中,應是得到了相當的體現。有時想想,或許人間佛教的體質本是這般,不只兩位法師如此,上溯至人間佛教的思想源頭:太虛大師與印順法師間,亦復如是。師生兩人在思想、性格及對佛法的抉擇立場上,均有諸多的不同,然太虛大師卻對印順法師提攜倍至,讓印順法師多次在著作中,提及對太虛大師的感念與敬意。而這樣的師徒互動,亦同樣出現在印順法師與證嚴法師之間、與昭慧法師之間。
證嚴法師是印順法師親手剃度的弟子,但師父重於佛學思想、徒弟重於佛法實踐,各自強調的是不同的佛法面向,亦各自走出了不同的路;昭慧法師是印順法師的學生,兩人都重視佛教義理,在佛法的修學上,或許較為靠近,但性格與投入的領域,一樣大不相同。而印順法師亦同樣承襲了太虛大師當年扶持後進的師者風範,對證嚴法師與昭慧法師兩位門生的支持與拔擢,同樣不在話下。
在這一代一代的傳承與繼往開來中,不論是師徒之間、同門之間,每個人走的路,都大不相同。然雖是不同,彼此之間卻是「各美其美」,各人頭頂一片天,各自開創出了不同的佛教貢獻;於此同時的,他們也是「美人之美」,但凡有益於整體佛教向上發展的事,均樂於成全,因而能「美美與共」,共同成就出當今臺灣人間佛教的榮景。
這種共願共行的胸襟情懷,常讓我在觀察與體會這些領袖人物的行誼事蹟時,內心有著很深的感動。
從前徐志摩說「數大便是美」,但到了當今多元的社會,卻是「差異就是美」、「異質就是美」。上述提及的這些法師,不僅是因為他們各各有別,最重要的是,他們對彼此差異的尊重、欣賞與成全,好似共同完成了一幅拚圖,缺少了、遺落了哪一塊,都不算完整,對整體都是一種損失。
差異其實是人類文化中,一個珍貴的質素,有差異才有刺激、才有進步。過去傳統時代,價值是單一的、固定的、權威的,對於差異,往往是急於抹平、戒慎恐懼的。但其實人類社會便是不斷地在差異的更迭推進中,汰舊換新;同時也因差異,才顯示出了文明與進步、才有所謂日新月異。佛教亦然,試想佛教在二千五百年長遠的發展中,若從無因應現況,而有差異化的因應與調整,現今的佛教亦不會如我們看到的,能在各種不同的文化、地域裡,扎根發展、各顯異彩。
意即差異化是佛教面對不同的時代社會,必要的弘法前提與心態,它與在佛教中常聽到的,如善巧方便、觀機逗教、隨緣應現,均有所關連。尤其在大乘佛教,差異化的性格更是明顯;而大乘佛法也因能包容各種不同的修學形式,因此開闊的格局與雅量,故稱之為「大」。而本於大乘菩薩道所生的人間佛教,加上人間性與社會性的強調,更是必須尊重多元、開展差異,以契合現代社會的價值觀念、生活步調與修學型態,來開創不同的弘法局面。
走筆至此,或也相當爬梳出我碩論主題所標示的意義,應是借兩位法師的對比探討,來闡述人間佛教的差異性,尤其著墨在肯定差異性的積極面向、健康面向,藉種種的意義詮釋,把人間佛教的弘法格局,給延伸開來、拓展開來。